张允怔怔地看着。
深埋心底的记忆被一幅幅的图象重新唤起,宛如昨日。
他的手不自觉地伸向前去,试图抚摸前世父母那半透明的音容笑貌。
不料还未触及,那些影象便如同水中倒影般晃动起来,数息之间便已消失不见,他慌忙将手收回,盼望着一切能恢复原状,哪怕再多看一眼也好。
果不其然,过了片刻,半透明的光幕重归于平静,但再次显现而出的影象已截然不同。
……
孤峰刺天,白云如带。
青羽峰云海之上,青袍飘逸的中年修士携着名小脸煞白的男孩飘然落地。
一名青衣少女快步上前,喜道:“师父,您回来了!”
眼珠一转看向修士身后的男孩,蹙眉道:“他是谁?”
中年修士抚须不答,转头笑着对男孩说:“初阳,叫师姐。”
男孩睁大眼睛看着少女,怯生生地叫了声:“师姐。”
……
大雪飘飞的无涯洞前。
一男一女两名青衣修士无言地跪着,洞门忽然开了,两人对视一眼,化光而入。
池中的石台上,一袭青袍的中年修士灰发披拂,低头垂手一动不动,怀中摆着一方拳头大的玉印。
女子失声痛哭,男子则眼框泛红,怔怔地盯着中年修士的遗体看了一阵,恭躬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随后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方玉印,轻声道:
“我会重振青羽。”
女子闻声转过头来,神色复杂难明,喃喃道:
“是元婴祖师传下的纯阳古宝‘镇元印’,你…”
男子低下头,声音中满是愧疚:“师姐,对不起…”
……
金碧辉煌的大殿之内,金衣老者高坐上首,下方两排座位坐满了服色各异的修士,殿外更是人山人海,他们的目光争先恐后的看向正跪在殿中叩拜的黄衣少年。
“三叩首…拜师礼成——”
长长的唱声落下,所有观礼的修士同时起身,齐声道:
“恭贺上人觅得佳徒,金一道统昌盛,后继有人!”
震耳欲聋的恭贺声中,大殿末座的一名蓝衣修士突然暴起,一声低喝,磅礴无匹的青色剑光挟着奔雷之势直冲那殿中的黄衣少年。
剑光到处,周遭的一切人、物仿佛遭无形禁制困住,全都动弹不得,只能一脸骇然地看着剑光呼啸而过。
高踞上首金衣老者灰眉一扬,哼道:“放肆!”
黄衣少年背后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面金色光盾,轻松将青色剑光抵住,霎时罡风四溢,隆隆作响,一众贺客们忽又能动弹了,纷纷战战兢兢地往两旁退去。
蓝衣修士一剑无功,顿时焦急起来,正欲放手一搏,却见金衣老者骈指虚点,一道金光电射而来。
这道金光声势不显,蓝衣修士却面色大变,再顾不上那名黄衣少年,忙掐诀念咒召出一枚玉印挡在身前,那玉印绽出层层的朦胧青光,金光与之相接,去势虽然被削减大半,蓝衣修士和玉印本体仍被撞得倒飞出去,不知所踪。
……
晦暗不明的洞府中,立着尊一人高的丹炉,下方燃着妖异的紫火。
身穿黑袍,面色阴沉的男子伸手虚握,从阴影中摄来一名身穿青衣的年轻人,伸手在那人肚子一划,顿时肚破肠流。
男子毫不在意,随手将青年投入炉中,而后又投了一堆药材进去,将炉鼎盖上,盘坐下来控制紫火。
……
“啊!”
张允看得一惊,不由惊呼出声,跟跄着往后退出几步。
那被划破肚皮,投入丹炉的青年他不认识,但他看得清楚,青年分明穿的是青羽宗内门弟子的服饰,那一人高的丹炉,也和尉迟春秋房中那尊有九成相似。
难道这就是内门弟子失踪的真相?
那方师兄他……
张允正自惊疑不定,待要再上前细看。
识海中炽烈耀目的光芒迅速退去,张允抬头去看,见日光正收入一面光灿灿的镜面,而身边层层叠叠的光影图象、无边无际的屉柜也如风中细沙般迅速消散,转眼即逝。
张允回到了他熟悉的识海中。
头顶上的两仪宝鉴缓缓转动,忽明忽暗。
“不可能!”一声嘶哑的怒吼忽然从身后传来。
他转过身去,见不远处木然站着一个半透明的黑衣男子,随着身上不断有丝丝缕缕的黑烟缓缓逸散,男子的身躯正变得越来越稀薄。
夺舍是你死我活的斗争,自己胜了,对方若不能及时脱困离开识海,唯有烟消云散一个下场。
张允从那些断断续续,走马灯般的影象中知道他的身份——青羽宗金丹老祖萧初阳,以及他的部分过往。
即使猜到了真相,明知对方已是风中残烛,金丹真人的威名仍令张允不敢轻举妄动。
萧初阳猛然抬头,面带癫狂地瞪视着张允,手却指向空中的宝鉴,怒吼道:
“一个炼气的废人,凭什么抵挡我的夺舍?!是这鬼东西作崇对不对?”
被夺舍的愤怒瞬间冲起,对金丹真人的敬畏已不足道,张允冷笑道:
“谁是废人,现下也难说的紧。”
萧初阳双目迸出血色的光芒,恨声道:“我杀了你!”
说着合身扑向张允。
张允悚然一惊,随即想起这是在自己的识海中,夺舍失败被反噬的残魂有何可惧?任由萧初阳冲上来双手抓住他的喉咙,果然发现这不可一世的金丹如今已手无缚鸡之力,直是不堪一击。
他用力一甩,将他掀翻在地,咬牙恨声道:
“你不是青羽宗的太上长老幺?为什么拿方师兄他们炼人丹?!为什么要算计夺舍我?!”
萧初阳在地上惨笑起来,那声音也说不清是哭还是笑,片刻后才站起身来,嘶声叫道:
“因为我是金丹修士!你们可以死,我不能死!为我而死,岂不是你等的福气?!”
“我为了青羽…我为了重振青羽,两百年苦心孤诣,爱无所爱!为什么你们都要背叛我?”
“齐载微!我哪里对不起他?!若不是白阳救他一条狗命,早已冻死街头,我收他为徒,传他功法,他却叛投金一道,与青羽为敌!”
“尉迟春秋!我被厉金??打伤,四十年来沉疴难愈,托他炼几枚人丹而已,竟然说什么食人必遭天谴的鬼话,还用计假死逃出青羽!那些…弟子,都是因他而死!”
“还有你,你一个三灵根的炼气废物,即使筑了基又能如何?还不是一辈子结丹无望,倒不如把躯体交给我来安排!”
张允听他声嘶力竭地发泄着,开始还觉得他可怜,后来却越听越是愤怒,哼道:
“尉迟师伯说的没错,你用门下弟子炼丹给自己延寿疗伤,如今夺舍不成,反死在我手里,这不就是天谴么?”
“狗屁天谴!”萧初阳满脸狰狞,破口大骂:“贼老天,我一生做过多少好事?到头来不过用了几个弟子的性命疗伤,你就要如此待我?”
“这世上除了师父和师姐,所有人都该死!”
说到师姐,萧初阳陡然一怔,面上癫狂之色也逐渐隐去,对着张允说道:
“你放我出去,否则你也休想活着离开无涯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