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睿那封“修建征辽大动脉”的奏折，并没有立刻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而是先一步被送到了宁远城内“周氏商行”那座不起眼的宅院里，送到了那位正因后院亲手栽种的几株玉米苗长势喜人而沾沾自喜的“黄老爷”手中。
当崇祯皇帝展开那份措辞激昂、充满了“忠君报国”之情的奏折时，他那张因为享受了几天田园之乐而略显红润的脸，瞬间就凝固了。
“征辽大动脉？”
他看着这几个充满了杀伐之气和宏大叙事感的词汇，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身旁的王承恩也是一脸的困惑。
“老爷，这李总兵又是唱的哪一出？”他小声地嘀咕道，“前些天京城里的言官才刚刚弹劾他，说他修路是为了‘谋反’。他怎么还变本加厉，直接就要把路修到沉阳城下去了？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崇祯没有说话。他知道，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李睿不是一个鲁莽的武夫，他走的每一步都必然经过了精密的计算。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深意。
“走。”
崇祯缓缓地站起身，将那份奏折收入袖中。
“去总兵府。我，要亲自问问他，他这条‘大动脉’，究竟是想输送什么‘血液’。”
总兵府的书房之内，依旧是一炉温酒，两个人。只是这一次，气氛不再象上次那般充满了江湖豪情，而是多了一丝君臣之间心照不宣的试探与博弈。
“李兄弟，”崇祯开门见山，将那份奏折放到了桌上，“你这份‘大礼’，可是有些烫手啊。”
“哦？”李睿故作不解，明知故问，“黄大哥此话怎讲？为国修路，直捣黄龙，此乃我辈军人分内之事。何来‘烫手’一说？”
“你我之间，就不必说这些场面话了。”崇祯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你很清楚，朝堂之上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你。你此刻抛出这份奏折，无异于是往那早已烧得通红的油锅里，又添了一把干柴。你就不怕那些言官会借此机会，将你彻底打成一个意图不轨的‘国贼’吗？”
“怕？”
李睿笑了。他缓缓地站起身，走到了那副巨大的舆-图前。
“黄大哥，你觉得什么是路？”
他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崇祯一愣，下意识地回答：“路，自然是供人马车辆行走之道。”
“不错。”李睿点了点头，“在绝大多数人眼中，路就是路。”
“所以，”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当我说要修一条路去打鞑子的时候，那些言官们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他拿起一支炭笔，在地图上画出了一条从山海关通往沉阳的弯弯曲曲的虚线。
“他们想的，是我们-要征发数十万民夫，耗费数百万两白银，用上十年甚至二十年的时间，去开山辟路，修建一条传统的、可以供大军和粮草马车通行的军道。而这个过程，必然会劳民伤财，怨声载道。到时候，他们便有了一万个理由可以来弹劾我，攻讦我。而我，也就自然而然地陷入了他们为我设下的舆论陷阱之中。”
崇祯听得连连点头。他知道李睿说的句句属实，这正是那些文官集团最擅长的党同伐异的手段。
“可是，”李睿的话锋猛地一转，脸上露出了如同狐狸般的狡黠笑容，“他们都错了。因为我说的‘路’，和他们想的‘路’，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东西！”
他扔掉了手中的炭笔，然后当着崇祯的面，从书案之下取出了一样早已准备好的东西。
那是一节长约三尺、由最精良的特种钢一体轧制而成的“工”字钢铁轨，以及一个同样由钢铁铸造的、带着法兰盘的火车车轮。
“这是何物？”
崇祯看着眼前这两件充满了冰冷的、工业时代美感的“怪物”，眼中再次露出了那种他每次见到李睿的新发明时都会出现的、标志性的震惊与困惑。
李睿没有立刻解释。他只是将那节铁轨稳稳地放在了地上，然后将那个沉重的铁轮轻轻地卡在了铁轨的凹槽之上。
“黄大哥，你看。”
他用手指轻轻地推了一下那个铁轮。只见那个重达百斤的铁轮，在光滑的铁轨之上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力一般，轻快地向前滚动了出去，平稳而又顺滑。
“这”崇祯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他瞬间就明白了！
“你说的‘路’，指的就是这个？”
“不错！”李睿的眼中闪铄着属于发明家的骄傲光芒，“我要修的，不是人马走的路，而是专门供这种‘铁轮’行驶的‘铁路’！”
“这种路看似复杂，但实际上它对路基的要求远比传统的官道要低得多。我们不需要将整条路都修得那么平整，我们只需要保证两条铁轨的并行与稳固。它的建造成本或许不低，但它的运输效率却是传统马车的十倍，百倍！”
“黄大哥，你想象一下。”他的声音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当这条‘铁路’建成之后，我们那头能日行千里、一次拉动百万斤货物的‘钢铁巨兽’，便可以沿着这条路畅通无阻。我们可以在三天之内，就将十万大军从山海关直接运抵沉阳城下。我们可以将辽西的粮食、炮弹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前线的每一个角落。”
“到那时，”他看着早已被他描绘的这幅充满了钢铁与速度的战争画卷给彻底惊呆了的崇祯皇帝，一字一顿地说道，“什么叫兵贵神速？这才叫兵贵神速！什么叫后勤补给？这才叫真正的后勤补给！”
整个书房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崇祯皇帝呆呆地看着地上那节冰冷的铁轨，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感觉自己象是一个刚刚从蒙昧的中世纪，一步跨入了一个全新的蒸汽时代的原始人。他所有的关于战争、关于后勤、关于国家动员的认知，在这一刻都被眼前这个年轻人和他手中那节小小的铁轨给彻底地颠复了！
他终于明白李睿为何要抛出那份看似疯狂的奏折了。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火上浇油”，那是一个他为整个文官集团精心准备的巨大陷阱！他就是要利用他们对“铁路”的无知，来引诱他们疯狂地攻击和弹劾。而他自己，则早已准备好了这个足以让所有质疑者都哑口无言的终极大杀器！
等到双方在朝堂之上争论到最激烈的时候，他再将这个“铁路”的真相，通过自己（黄老爷）的口或者曹正淳的嘴抛出来。到那时，所有弹劾他的人都将沦为全天下人眼中最愚蠢、也最可笑的小丑！
好狠的计策！好一个后发制人，一击致命！
“李兄弟”许久，崇祯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看着李睿，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你就不怕我，不帮你吗？”
“你怕。”李睿的回答很直接，也很自信，“因为你知道，这条路对于我大明究竟意味着什么。”
崇祯沉默了。
是啊，他怎么可能不帮？这样一条足以改变国运的“神路”，别说是冒着被言官弹劾的风险，就是让他与全天下为敌，他也在所不惜！
他缓缓地蹲下身，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节冰冷的、却又仿佛蕴含着无穷力量的铁轨。他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热光芒！
“好，好一个‘征辽大动脉’！”